八宝山公墓解惑

每年清明时节，都要去八宝山革命公墓为父亲扫墓。

通常说的八宝山公墓，大概分为革命公墓和人民公墓两大部分。在革命公墓里，又可以分为一、二、三墓区和骨灰堂等几个部分。公墓正门向北的林荫大道两侧，就是二、三墓区；走到大道尽头，才可以到达骨灰堂和一墓区等处。

一般来说，一墓区安葬的领导干部和各界人士级别较高，二、三墓区则级别略低。在骨灰堂院内，按照级别分设了不同的灵堂，另外还有“红军墙”。这些情况网上均有介绍，不必多表。

我仅想介绍三处墓地，它们分别在二、三墓区内。为什么只谈这三处呢？因为有些存疑，值得考证。

一、陈宝仓墓地

今年去扫墓，无意中看到一处墓碑上写着“陈宝仓烈士之墓”（北京市人民政府立，一九五三年九月），背面无字。

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？是谁呀？怎么清明节也没有亲人来献花呢？由于墓碑背面没有介绍，也无从了解。一连串的问题，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，于是拍下了这张照片。

陈宝仓，似乎在1950年台湾发生“吴石案”时，也有一位叫陈宝仓，与吴石将军一起被蒋介石下令枪决，罪名是“通共”。电视剧“潜伏”上映后，人们把剧中的“余则成”与吴石联系起来，却很少有人知道陈宝仓。

回家后，我在网上搜索到以下一段介绍：

1950年6月,因“吴石案”，地下党身份暴露，与吴石、聂曦、朱湛之四人被特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，从容就义。陈宝仓将军的骨灰从台湾通过教会人士运往香港又运至北京，1952年毛泽东主席签署颁发了《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》，授予陈宝仓革命烈士称号。

1953年举行隆重公祭，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济深主祭，宣读长篇祭文《悼念陈宝仓同志》，经过千辛万苦寻取回来的骨灰被安葬于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。

“文革”时期，陈家遭到抄家，就是有毛主席签署颁发的“烈士证”也未能幸免。但巧的是抄家后没多久，陈家人在造反派头头办公室的纸篓里意外地发现了烈士证，于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重新收藏了起来。

与烈士证的遭遇相比，陈宝仓在八宝山的烈士墓却得以幸免。原来，当初竖立石碑时，陈家人要求从简，没有在碑后面镌刻任何文字，造反派们吃不准烈士的背景，没敢动手。而距陈宝仓烈士墓不远的一位国民党起义将领的墓地就遭到了破坏。

通过以上这段介绍大概可以认定，此处的墓地就是在台湾就义的陈将军之墓！看来，陈将军的家人还是有远见的，没有在墓碑上留下任何介绍，否则一定会遭到文革的破坏。过去，我们只认为中共队伍中的牺牲者才是烈士，而国民党或民主党派中为抗日战争或正义事业牺牲的人士不算烈士。这是历史的偏见！

（台湾陈宝仓中将）

明年清明扫墓时，我会为他献上一束鲜花，年年如此。我要让陈将军知道，他在大陆并不孤独，我们没有忘记他！

二、刘青山墓地

在陈宝仓将军墓地不远处，我看到一块墓碑上写着“刘青山、杜世莲之墓”。

奇怪！刘青山不是那个在1952年被枪毙的大贪官吗？怎么能埋在这里呢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刘青山呢？还是看看背面的介绍再说吧。

噢，这位刘青山是在1956年去世的，应该不是那位在1952年被枪决的刘青山。回家后上网看到资料上说，贪官刘青山是河北人，而这位刘青山是陕西人，显然不是同一人。不过，两者都是在三十年代初参加红军的，也都出生于1916年。所以，现在有人把他们二人搞混了，也确实难怪。

 一些人指责八宝山革命公墓放弃原则，让贪官刘青山埋在里面，损害了革命陵园的声誉。甚至还有人在网上说，刘青山、张子善平反了！真是无稽之谈。

为了避免误会，我把拍摄的照片放在这里。我想，两个刘青山的籍贯和卒年均不同，总不会为了把贪官搬进革命陵园，就弄虚作假吧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，就是政治问题了，恐怕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吧？

我看到有些网民说，现在的贪官涉案金额往往上亿元，而当年刘青山、张子善贪污数额虽然也是多少个亿，但那是“旧币”面值，现在折合人民币不过才一、二百万元。今天看来不算什么大案，是不是量刑过重了？对此，我有两点看法。

第一，从当年的收入和物价水平来看，如果一对工薪夫妇每月的收入合计是七、八十元的话，抚养两个孩子是没有问题的。但是在今天，如果小两口每月有一万元的收入，即使养活一个孩子，也不宽裕。如果还要贷款买房，或者需要租房，那就会过得很辛苦。可见，人民币的购买力在两个不同的时代，可以相差百倍。因此，刘、张二人当年贪污的近两百万元，在今天就要乘以100倍，少说也相当于今天两亿元！你说该杀不该杀？

其二，当年毛泽东下令对这两位红军干部处以极刑，是不是量刑过重呢？我看不重。这两声枪响，挽救了许多新老干部，也换来了毛泽东时代比较廉洁的党风和政府形象。难道不值得吗？换句话说，并不是刘、张二人不该杀，而是今天一些该杀的贪官没有杀，有的重罪轻判，有的还逍遥法外，所以才引起群众的不满和愤懑。不是吗？

不过，希望大家不要错怪革命公墓中这位无辜的刘青山前辈，让他在尊严和荣誉中安息吧！

三、余晓虹雕像

在三墓区里，有一处墓地十分抢眼。那是一座女性逝者的雕塑，名字叫余晓虹（1955—2006）。

一位优雅的女性，去世时才51岁。她是谁呢？对此，网上的猜测很多，有的说她是搞艺术的，有的说她是高干子女。说她是搞艺术的，我信。因为在莫斯科的新圣女公墓里，我也曾看到一些艺术家的全身雕塑，摆出了类似的姿势。说她是高干子女，我也信。为什么？我做了些调查研究。你看到我拍的这张照片下方，有一个红色的花环吧？你再看那左边的条幅上写着“妹妹余晓”几个字，下面还有“阳”字的上半部。对吧？这就是我考证的线索。等我上网搜索“余晓虹、余晓阳”时，答案就出来了——她们可能是余秋里副总理的女儿！

同时，我也看到一些网友质疑，余晓虹对国家有过什么贡献？是否有资格进入革命公墓？不过，五十来岁的厅局干部并不少见，她为什么不可能呢？即使是县处级干部，安葬在这里也是有的。有一位登山运动员遇到雪崩牺牲了，也葬在这里。我看，他不见得够什么级别。只要是为国捐躯的，可以酌情安排，不一定要论资排辈吧？人们往往把八宝山革命公墓看成是“达官贵人”的陵园，其实并非如此。

（登山运动员国德存）

长眠于这处陵园里的先烈和逝者，有的在台湾特务所制造的空难中遇害，有的在文革中惨遭不幸；有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干部，也有为国捐躯的青年。可以说，与许多无名、无碑的先烈们相比，他们是幸运的，因为他们能够在这里被后人凭吊，名垂青史。

余晓虹如果是余秋里的女儿，更是幸运的。能够与父亲一起长眠于北京规格最高的陵园之中（余秋里安葬在一墓区），在父爱的呵护下安睡到永远，实在是一种幸福！

四、争地之惑

　

当我走出陵园时不禁在想，八宝山确实是个风水宝地，能安眠于此确实不错。然而，陵园本身也存在困惑，因为土地资源是有限的，而一代又一代的逝者是无限的。依我看，这里的土地资源已经所剩不多，几乎达到饱和的程度。据报道，现在北京周边不少陵园的墓地价格高得吓人，真的让人死不起！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？近来媒体上也在讨论殡葬改革的问题，推出了一些新的殡葬形式，但目前还难以被人们接受，要改变旧观念尚需时日。

我想，生命的美好结局不在于是否有一尊雕像或墓碑，我们来自天地，回归大自然是最好的选择。于是和老伴做出了一个约定，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北京某处陵园的树下，成为自然界的肥料，与苍松翠柏一起成长。这难道不是生命延续与轮回的捷径吗？

在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，摆放着邓颖超的骨灰盒。然而，那仅仅是一个曾经用过的骨灰盒，先后存放过周恩来和邓颖超的骨灰，他们的骨灰最终撒向了祖国的山川和大地。

这并不是专门为周总理定做的，而是从八宝山祭品店买来的普通骨灰盒。当时邓颖超嘱咐工作人员，不要买太贵的，不要超过部委领导的标准。由于它的特殊意义，被作为国家一级文物保存在纪念馆里 （他们连骨灰盒也合用一个）。

周恩来虽然没有墓碑，然而他的灵位就在天津——他最初投身革命的地方（本文作者摄）。

周恩来夫妇为我们树立了殡葬改革的榜样，我们应该像他们那样，移风易俗，才能从根本上破解逝者与生者争地的难题。

除此以外，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？

2013年4月